中新社北京7月9日電 題:專訪故宮博物院古鐘表修復師王津:擇一事,“鐘”一生
中新社記者 應妮
記者與中國文物學會副會長、國家級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古鐘表修復技藝代表性傳承人王津的第一次見面是在2013年。那時候大火的《我在故宮修文物》紀錄片還沒有誕生,他以故宮博物院鐘表修復師身份出現(xiàn)時,是向媒體介紹翊坤宮被游客砸碎玻璃后,導致臨窗陳設(shè)的一座鐘表跌落地面受損的情況。
說話慢條斯理,不急不躁,對媒體的提問應對自如,王津給人的感覺,就像是一座鐘,端端正正,不緊不慢,有自己的節(jié)奏,絲毫不會被周圍的狀況打亂。這種氣質(zhì)的養(yǎng)成,或許源自其四十多年在故宮修鐘表的人生經(jīng)歷。
王津自幼與故宮結(jié)緣,其曾祖父輩就在開始在故宮“上班”。爺爺去世那年他16歲,接班進了故宮。當時的故宮文物修復廠老廠長覺得這孩子機靈,就帶他到各修復處看看。轉(zhuǎn)到鐘表室,王津說,“誒,這個文物還能動啊,有趣。”
回望這段經(jīng)歷,王津近日接受中新社記者專訪時笑稱是“誤打誤撞”,“在故宮修鐘表,和其他文物修復還真不太一樣。比如一幅書畫、一張古琴,這種靜態(tài)文物,修好了就是修好了。鐘表不成啊,你說修好了,可是它的指針不走動、有表演功能的不能表演,這就說明沒修好。”
事實上,古鐘表修復最讓人有成就感的,正是修好后看著齒輪運動起來,帶動整個機械工作?!翱吹剿咂饋?,心里都是美滋滋的。那種成就感,真的很滿足?!?/p>
拆解、清洗、修復、再組裝,這是師父傳授下來的修復古鐘表步驟。一拆完,王津習慣直接上手,伸進倒?jié)M煤油的盆里,他解釋,“戴著橡膠手套總摸不準零件的磨損程度”。拆出來的零件常有幾百上千件,雙手泡在煤油里一兩個小時是常有的事。
2016年4月29日,王津在北京修復銅鍍金雙馬馱水法鐘?!?受訪者供圖)
“銅鍍金變魔術(shù)人鐘”可能是王津在歷次采訪中提及最多的鐘表,因為這是他修復過的大型鐘表中耗時最長的一座——耗時將近一年。
這座高70厘米的鐘內(nèi),有一個變戲法的老人,手里拿著豆子、小球。運轉(zhuǎn)時,鐘頂小鳥不斷張嘴、轉(zhuǎn)身、擺動翅膀,身下圓球隨之轉(zhuǎn)動,三個圓盤也同時不斷變色轉(zhuǎn)動。這座鐘一共有七套傳動裝置,總共一千多個零件,包括走時、音樂、鳥叫、開門等。最復雜的是聯(lián)動變魔術(shù)的裝置?!懊恳惶锥加歇毩⒌倪\轉(zhuǎn)模式,并通過一個連接在時間上聯(lián)動起來?!彼浀萌鹗康膶<乙瞾砜催^,一致公認這是世界上最復雜的西洋鐘表之一。
2007年這座鐘有外展任務。當王津和弟子亓昊楠把這座鐘從庫房取出來才發(fā)現(xiàn),機芯、開門壞了,鏈條也斷了。一切都從頭開始。該修的修,該補的補,該打磨的打磨,調(diào)試階段才是最考驗人的,一點點試,拆了裝、裝了拆,前前后后拆裝了無數(shù)次,終于讓這座古鐘重煥新生。
每每被問及,為什么修復鐘表這么有耐心?王津總是一句話,“磨出來的唄”。他告訴我們,其實也有急的時候,就是完全沒有頭緒不知道怎么回事,“師父說過,這種時候就放一放,出門轉(zhuǎn)一轉(zhuǎn)、靜一靜,越急越容易出錯,等心靜下來,再回去接著干。”
最近十幾年,故宮里修復過的鐘表有了專屬的修復冊,修過的人都得簽上名字。王津有時維護師父馬玉良修過的古鐘表,“拆開一看,師父就是師父,銷子銼得角度都正正好,幾十年都不會出問題”。
在王津看來,文物修復就是幾代工匠間的對話?!靶迯偷暮圹E永遠跟著這座鐘表,我希望幾十年后,再有修復師拆開我修過的鐘表,能由衷夸一句,修得真好?!?/p>
2023年,王津已經(jīng)退休返聘了。雖然前年辦理了退休,但這兩年來,他仍然是正常上班。最令王津欣慰的是,耳濡目染之下,他兒子也成為一名鐘表修復師,目前在頤和園里修復皇家鐘表。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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